不只是站在讲台

   从踏上讲台起，思想的主干似乎都指向如何站稳讲台，我以为从站稳再到站好便是事业上日臻成熟的最好体现了。同身边的同事们一道行路，目睹耳闻的故事多了，才知自我的浅薄。

   立于讲台，传道受业解惑，是职业的使命所在与常态。而讲台之外走到学生当中去，尊重与热爱，育人于无痕，显得稀缺且珍贵。这不是必须的工作，是富于艺术的，是需要在行进中伸出旁枝去细细琢磨的。这些故事片段，给了我很大的触动，原来我们还可以这样做老师！

近

   教书育人的工作，少不了谈话。谈的不过是学习与生活，发现与探索，也无其他。谈的地点多是办公室，正襟危坐，老师尽可能展现亲和，有的学生仍是揪着衣角，心扉紧闭，局促且不安。许岚老师班里也有这样一个心细敏感的女生，在班级里成绩欠佳，朋友甚少。许老师叫她来聊聊，她的头越埋越低，再抬头眼中业已酿了一汪眼泪，谈话的行进有点艰难。一次偶然，在这女生交上来的周记里，许老师写了几行字，没想到学生的回复满满当当。面对面怯生生的孩子，拿起笔时却那么富有表达欲，从此师生间开启了另一种长久的沟通方式。在周记的笔谈中，她们聊人际的交往，朋友的选择，处事上的“求大同，存小异”。有想法相左的时候，学生不一定是被说服的那个，老师也不必高屋建瓴，只不过是怀揣着一份心思——给这个惯于对内探索的孩子，打开一个向外交流的窗口。

   原来我只知道谈话不是容易的事，哪里懂得面对特殊的学生，还要想着怎样谈，去哪里谈，帮学生卸下包袱与负担地谈。技术活成了艺术活。

   沈佳玲老师早年在上SBS课程时，家长会上有对父母特地找到了她，跟她讲，孩子最近好像有点心事，闷声不响，只说您是她最喜欢的老师。沈老师细想，班级里的确有这样一个女孩，学业文体方面都相当出色，却总是独来独往郁郁寡欢，眼里带着点倔强，有种难以靠近的清冷。学期就快结束了，找她聊一聊？直至在校最后一天，沈老师都没有邀约。见面是在寒假，约的地方是茶坊。临窗听冬雨，对坐闻茗香，师生真正地畅谈了一次，聊童年得到的滋养，与师长的相处，学习上的困惑……开学后，在走廊中相遇，彼此微微一笑，简短打个招呼，也算是短暂的一次会面。从班主任的口中和家长的短信里，更多地了解到学生的近况，知道她最近情绪不好，这时沈老师又会找到她。师生相约去田林的绿地上，散散步，谈谈心，说说自己类似的经历……那天说了什么，那段时光聊了什么，时至今日，这个已成人的孩子估计已记不太清，但和老师并肩走在课堂之外的那些记忆、情绪，应该已经形成了足够集中而强烈的感受了。我想那种感受应该是很难忘怀的。

   姚磊老师在学生中是极具人气的，学生私下唤他“磊叔”，一届又一届的毕业生在百度百科为他“筑高楼”，词条字数已上万。姚老师从来不认为学生应该被“管”，贴近学生的实际多想一想，很多问题并不是问题。他无意强调着一种天然的秩序感，没有刻板顽固的要求。班级卫生打扫不到位，老师自己带头来打扫，标准无需再多言。班级践行“入室静”，老师更早地坐进教室里，学生鱼贯而入，在自己的方寸之地丰富自我，绝不打扰到别人。姚老师的口袋里一直装着红黑两支笔，批改订正或是填写材料，无论何时何地学生有东西递上，他随时解决。

   讲台之外开辟的新“领地”，可以是一次有思考的谈话，可以是一次有温度的倾听，也可以是简单两支笔的准备就绪。无论是哪种，都是为了走近。

小

   谢敏老师带班时，有段时间班级里学生上课吃东西，风气渐长。谢老师在课上提醒不断，学生暂且收敛，没过几天又按捺不住。又是一周的班会课时间，班主任站上了讲台，学生们都等待着一周小结。谢老师不慌不忙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，撕开包装纸，众目睽睽之下把巧克力塞进嘴里，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。只闻得班级里立即嘘声一片，谢老师故作不明，反问学生：“怎么了?”一学生大叫：“老师你怎么上课吃东西?！”“哦？老师上课不应该吃东西?这令你们不舒服不自然了?那么同样的事情，这段时间你们怎么经常做呀？”小事不小，谢老师来了个“以彼之道还施彼身”，遏渐防萌。

   一个班级总归会有各种状况，刘敏利老师有一年带教的班级，是同事羡慕的省心班——“学优生”很多。在大家看来，这些“学优生”遵守校规校纪，课堂活跃、学习主动、成绩突出。可是，作为班主任，刘老师看到的更多。他们中有一部分其实常常自卑与焦虑。有那么几个学生，但凡下课基本埋首刷题，遇到体育体锻课，得捱到铃响才下楼。更有甚者总是在政治、历史课上，做语数英作业。哪怕出去春游了，仍是与一张张试卷彼此黏合，暗暗较劲……当贴上了成绩优秀的标签后，好胜的孩子自我判定必须按照这个方向持续努力，便有了维持的艰难，约束自己的行为，压抑自己的个性，迎合标签的标准。每次考试，班级成绩瞩目，刘老师欣喜，但自己所看到的这一个个小问题，像是一块块秤砣压在另一头，很难真正雀跃。刘老师在课余开始了跟学生的分享。一本闲书，“奇文共欣赏，疑义相与析”；一趟旅行，生活在别处的体验；一次讲座，了解一些别人对世界的观察；一场辩论，与学生聊庄子与惠子的“大而无用”之争。刘老师没有刻意在教什么，只不过给学生传达一种意识，我们的脚所能踩踏的，的确只有一小块，但在这之外还有无限广袤之地，多点探索才能走得更远。

   看似很小的问题，在老师们那里，总是会被放大，因为看到了更远。

亲

   新生开学统一购买校服时，王红妹老师也会买一条女式校裤，只是自己一次也没穿过。这条裤子是给班级女生应急的。两年来，这条咖色校裤，让不少女生避免了尴尬，甚至还有其他班的学生来借过。遇上春、秋游，王老师还要带着这条裤子出校门。派上用场的机会毕竟少，但是带着就觉得放心。王老师那里还有清校时捡到的马甲。学生出操时着装要统一，总会有孩子穿错。站在操场上与众人有所差异，这对学生而言是一件有点难堪的事。所以，马甲也洗好备着。王老师的抽屉还有一些杂物，学生们管它叫“百宝箱”，感冒药、创可贴、针线、钮扣、纸杯、别针、发卡等……小物件的流转，传达了温暖、关怀与谢意，而老师想到的只不过是，在学生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会找到我。

   方洪老师对于师生亲近也有自己的信条：和学生荣辱与共。很多时候，当班级为活动赛事作准备时，我们常能看到班主任作为一个指导员，一个风向标，甚至纠察队长，为携集体共进，也可谓是朝乾夕惕。指导排练集体舞的过程是曲折且痛苦的，方老师深谙其道，在激发活力和收揽散漫之间不断切换，极佳的创意和整齐的舞姿让这个集体摘得桂冠。欢呼那一刻，方老师觉得自己和学生站在了一起。本以为集体舞到此划上句点，正想舒口气，来自艺术节的表演邀请又飘然而至。继续排练。谁曾想距开演两天，主跳病倒了！还剩一天，一筹莫展。文艺委员突发奇想，方老师上吧！整个过程老师都在，总好过再找个同学从头教。由不得班主任半点犹豫，全体同学开始鼓掌，热烈且兴奋。就这样，演出前一天傍晚，方老师成为了学生群中的演员之一。作为老师，一开始实在有些放不开，身后的几十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自己，似芒刺在背。连跟了两次，还是跟不上节奏，方老师想放弃了。这时，学生开始解围、支招、指导:“老师，没事，再来!”、“老师，这里是这样”……人人都在帮助，给他们的老师鼓励。那天的排练应该是学生回忆起来最轻松也很激动的一次吧，以前是陪练的方老师，而现在是尽管动作生涩但仍愿意夹在他们当中共舞的方老师。生怕因为疏漏而砸了所有人的演出，那夜方老师排练到很晚。担心老师心里有负担，站在附近的小家伙告诉她到时会提醒她重要的动作。演出终于结束了，老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，学生却是一脸为师骄傲自豪的样子。这一次，才是真的“荣辱与共”吧，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，方老师与学生是拉紧了手站在一起的。

实

   在薛毅俊老师的班级里，学生有一种掰着指头盼生日的热切。在那一天，生日的孩子会收到一张“黑板贺卡”。一块小黑板，手绘图案，书写生日祝福。听起来似乎平平无奇，但是集体人多，每年没断档，还要迭代，着实不简单。绘制贺卡，唱生日歌，捧着大贺卡与好朋友合影。这是初始年级时的基础版。到了初一，绘制组的同学开始根据小寿星的喜好，设计个性化的黑板贺卡，还会留出空间让全班同学签名，合影之后还有特约嘉宾的节目表演。这是相处一年后的扩容版本。到了初二，薛老师想着快分班了，这个送祝福活动还可以再丰富一点。于是有了专场主持人串场，制作忆过往视频，黑板贺卡仍是压轴之作。每期生日会的主持人、筹备组和表演嘉宾都是不定的，但又是有所交叠的，无数个同学的生日串起了全班同学的友情链接。每个同学的生日便成了那一天集体共同的节日。邀请好友拍照留念，是生日会最热闹的也是最无序的环节。预初时还只是三两个小友端着小黑板，到了初一成群簇拥在台前，到了初二几乎是全班冲上来，乌泱泱地埋没了贺卡，拍照的薛老师还要不断高喊着：贺卡举高点！谁谁露出脸来！一块小黑板，承载的祝福不断累加，化为深情与厚谊，于是也就能理解，为什么分班时会有那么多的眼泪与不舍。

   高二年级有一项传统的教育活动：走石子路。“走两圈吧”，丁黎萍老师把学生带到了一条两百多米的石子路上，和学生光着脚开始了艰难的行路。“不行，痛死了！我不行了”，说“不行”的是谁，哪个学生吗？不，是丁老师。走之前，现场的发言她都想好了，不外乎古人所云“艰难困苦，玉汝于成”之类。只是没想到真正走上了这条路后，才发现整个行程中叫苦不迭、喊声最响的是自己。那种痛已让人顾及不了老师的身份与形象了，脑中只有一个词：咬住。终于走完了一圏。说好两圈的，丁老师想着，继续咬牙走。两圈是任务，愿不愿意走第三圈？老师又带头走在了前面。活动结束后，丁老师请学生写感想。有对挫折的认识，有应对挫折的方法，也有对人生之路的思考。有一位走完后专门跑来为老师加油的学生，他写道:“在这一过程中，我们需要激励自己、激励他人。激励自己的时候，我们怀着痛苦开出一条道。激励他人的时候，自己的路在无意中也平坦了许多”。不由得要感叹：认识源于体验。活动还没结束，一个星期后的班会课上讨论“第三圈要不要走”。有人回答不需要走，这在意料之中。但当绝大多数学生都认为不需要走时，几乎一边倒的答案还是让老师有些吃惊。真实的交流才能完成真正的教育。学生畅所欲言，老师在听的过程中快速分类，把学生们所有肯定的回答都改以问句的方式一一回应。学生们陷入了沉静，开始沉思。丁老师对教育活动的成效，有着自己的理解与主张。学生的“多元解读”理应受到格外的重视和尊重，但学生的个性化理解并不意味着是最佳理解，在强调学生主体的同时不能放弃教师的指导。

   丁老师曾在文章中写道，“每个人都想成功，但没想到成长”，这句话给了她很大的感触。活动总是多的，尽量做到更实处，那么学生的情感、意志、人格和精神，循着各自的生长点，即使缓慢，总还是在成长的。

活

   高三学业重、压力大，学生或多或少都有点紧张焦虑的情绪。有些孩子心理负担特别大，尤其需要减减压。“视其所以，观其所由”，老师们具有发现症结的慧眼，金石为开的诚心，但有的学生始终是怀有戒备疑虑的。苦心孤诣不得法，那么换个思路，薛垣老师有他的“喝一杯”工作法。置买饮料、茶包、咖啡、一次性杯子，并向学生宣传，欢迎他们任何时候来“喝一杯”。学习累了、心情不好了、想要闲聊一会，都可以来，只是要喝完才能走。一开始，学生来的不多，保持观望。喝过一次，便越发主动了。越来越多的学生愿意来“喝一杯”，也乐于和老师随意讲讲话，聊聊近况，谈谈志愿。在成长的经历里，我们的学生可能接受了太多的“疏导”，他人淬炼了时间和经历所分享的间接经验，固然是宝贵的，但有些时刻他们也需要自我咀嚼和消化的体验，逼仄的空间里可以随便喝一杯，放松放松，就挺好。

   在学生们的印象里，金琪老师不只是典礼活动中颁奖致辞的校党委书记，记忆更深刻的绝对是，一位很“会说”的老师，热情亲切。每周一午会金老师的周总结，被学生亲切地称为“一周金琪秀”。金老师和学生聊些什么呢？群星耀西位、发现身边的美、行规专题、活动总结……作为在德育领域追寻探索三十多年的专家，胸中自有丘壑，从高位理念到落地德育的实践，金老师想要呈现得更多的是学生需要了解的，学生能够理解的。无论是框架设计，还是内涵导引，这之中有驻足凝视梳理总结的必要，也少不了去粗取精由表及里的考量。有了材料，还要精心加工，把“盐”放进“汤”里，用浅易通俗的话去讲，大命题“立德树人”需要渗透到细节里去盘活。有时是国际赛事获奖的学生被邀请到演播室，有时也有帮食堂师傅推一把餐车的背影亮相。有时谈论的是文化自信与公民人格，有时也讲讲学习计划和生活琐事。毕业了的学生会在纪念册上写，以后再也看不到“一周金琪秀”了。书记去北校开会，还有低年级的学生拿着小本子蹲守在会议室外，天真地想要个签名。一届届的学生，金老师圈了一波又一波粉，俨然是学生眼中的脱口秀明星。只是这些孩子哪里知道，他们才是真正的主角，金老师心中的明日之星。

   中和育人，没有标准答案与统一姿势，方法是活的，但又是协调的。

   身边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，不一而足，难以尽举。学生思想品德的培养，是个大命题。教育的方法与路径也总是多元的，行之有效与否亦未知。但终究起点还是先回归到我们的心——以真诚相待，不只是站在讲台。